说一句话,也不会成这个样。吾姐已变成了一只鸟,天天在这里叫你,叫你。你听见没有?”月光下,我看见她的背脊在起伏。我真想给她擦泪,想让她的泪水贴到我的嘴唇上,咸咸的,被我吞饮Р。但是我不敢,这是一个奇怪的故事,我不敢舔破它。树上确实有只鸟在叫唤:“行不得也哥哥,行不得也哥哥——”声音孤零零地射入高空,又飘忽忽地坠入群山,坠入绿林。我抽了支烟。行不得也哥哥。我走了,行前给四妹子留了封信,请梁家畲来的大嫂转交。信中说她姐姐以前想当医生,终究没当成,但愿妹妹能实现姐姐的愿望。路是人闯的,她愿意投考卫生学校么?我将寄给她很多很多复习资料,一定。我还说,我不会忘记她姐姐。我几乎像是潜逃,没给村寨里的人告别,也没顾上香米——其实我要香米或鸦片干什么呢?似乎本不是为这个来的。整个村寨莫名其妙地使我感到窒息,我必须逃。回头看了看,又见寨口那棵死于雷电的老树,伸展的枯枝,像痉挛的手指。手的主人在一次战斗中倒下了,变成了山,但它还挣扎着举起这只手,要抓住什么。进了县镇的旅社,我做了个梦,梦见我还在皱巴巴的山路上走着走着,土路被山水冲洗得像剜去了皮肉,留下一束束筋骨和一块块干枯了的内脏,来承受山民们的草鞋。这条路总也走不到头。我看着手腕上的日历表,已经走了一小时,一天,一个星期了……可脚下还是这条路。我惊醒过来,喝了三次水,撒了两次尿,最后向朋友挂了个长途电话,本想问问他在牌桌上把对手打“跪”没有,出口却成了打听招生考试的事。朋友称我为“黄治先”。“什么?”“什么的什么?”“你叫我什么?”“你不是黄治先吗?”“你是叫我黄治先吗?”“我不是叫你黄治先吗?”我愕然了,脑子里空空的。是的,我在旅社里,过道是蚊虫扑绕的昏灯,有一排临时床。就在我话筒之下,还有个呼呼打鼾的胖大脑袋。可是——世界上还有个叫黄治先的?而这个黄治先就是我么? 我累了,妈妈! 一九八五年一月